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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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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窈倚坐在馬車裏頓時有了精神,慵懶的神色一掃而空。

她才不要當什麽大氣的公主,揪過連枝的袖口:“告訴他,本公主不稀罕那幾口陳年破箱子。”

連枝臉上的威儀差點沒繃住,於是她只好轉述道:“殿下說了,謝相的心意她已知曉,貿然收下這些東西總歸不妥當,鳳儀宮每日門庭若市,庫房裏還有許多寶貝不曾見光,有勞管家白跑一趟。”

江窈的表情很覆雜,她總算知道,為什麽綜藝節目喜歡開設傳話節目,讓最後一個人猜謎底,因為經過覆述的話和原話根本就是兩碼事嘛。

說了半天,還不如她幹脆回一句不稀罕呢。

這就好像,一部古裝劇裏,明明只是誇糕點好吃,結果光臺詞就背了大半頁。

連枝縮回身子,松一口氣似的拍拍胸脯:“殿下,奴婢這樣說您還滿意麽?”

“……”江窈一五一十道,“說話是門藝術。”

連枝顯然沒聽懂自家公主話裏的意思,但她會不懂裝懂:“殿下所言甚是。”

江窈覺得,某某所言甚是這個語句發明的就很靠譜,又被她學到一招。

她由衷道:“說話果真是門藝術。”

在江窈的映像裏,古代管家的形象大多是忠厚老實,畢竟管家管家,名副其實要管理內宅事物,常常在內宅出入走動,一來二去,總要和當家主母生出不少糾葛來。

所以說,管家身板不宜英俊,相貌不宜堂堂。若是管家再精明些,不知道哪天府上金庫就被悄沒聲息的搬空,府邸主人頭上還被種一片青青草原,終日裏咩咩叫。

但是相府的管家顯然與眾不同。

人到中年,體態卻保持的良好,看得出來年輕時的長相斯文,連性格也精明的像只狐貍。

三口箱子被壘押在板車上,管家則牽著拉車的棗紅馬,蝸牛似的跟在江窈的馬車後面。

江窈每隔一段時間挑簾回頭看,他都和自己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。

她以為進了宮門便相安無事,結果人家有備而來,掏出腰牌大搖大擺進了崇文門。

江窈暗暗誹謗,說不定謝槐玉是和崇文門的侍衛狼狽為奸,改天她要借機把原先幾個熟面孔的侍衛換掉才好。

江窈剛踏進鳳儀宮,便吩咐人將大門栓上。

一路蹦蹦噠噠進了內殿,卻看到江煊霸占著她的書桌,她沒好氣的從他手上搶回書冊。

“你在國子監的日子也太瀟灑了吧。”江煊翻過她桌面上堆得像模像樣的功課,全是司業和主薄的表情包。

江窈其實挺想回他一句,憑本事瀟灑,為什麽不可以,她拿到的又不是科舉劇本。

“國子監的水曲柳椅子哪有太子位坐的舒服?”江窈存心打趣他,因為江煊看起來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。

“我今兒真正兒是晦氣。”江煊感慨道,“都想拿把斧頭,劈了那太子位才好。”

“年輕人一定要沈得住氣。”江窈老神在在道,“我今兒在國子監才挨了主薄一頓說教。”

“皇姐不必放在心上,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即可。”江煊分享他日常挨罵的經驗之談。

江窈揉了揉耳朵,怎麽感覺像兩個學渣在交流。

遙想當年,她在表演系也是穩坐江山的人。

人生吶,總是大起大落。

江煊忽然想起什麽,問道:“我時常叮囑秦世子務必關照你,他照做了麽?”

江窈點頭:“他每回月試都是國子監第一,隨手作一篇文章都被司業拿來當範本讀,你讓他來關照我什麽呢?”

她想起自己念高中那會,除了月考還有周周清,最後又出了個黃昏練,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算是經歷過應試教育洗禮的社會主義·窈,萬萬沒想到,國子監的莘莘學子成天都是吾日三省吾身也。

明明她以前也是站在金字塔頂尖的學霸。

唉,往事不堪回首,英雄不問出身。

但是她又不能拿出來說,雖然她看起來是個鹹魚,實際上呢,翻過來還是個鹹魚。

這就好比談戀愛走心一樣,人家跟你說現在,你跟人家談過去,人家跟你說未來,你跟人家談現在,明顯不在一個頻道上。

“這倒也是。”江煊想了想,秦世子確實和江窈不在一個頻道上。

“你還是別讓他務必關照我了吧。”江窈恍然大悟道,從旁邊的書櫃底下搬出一摞書,“我說呢,剛去國子監前半個月,他怎麽每天都送一本書給我。”

江煊隨手翻了兩本,一臉嫌棄:“怪我思慮不周,這些書晦澀深奧,他自己都不一定領略通讀,純粹就是在你面前顯擺呢。”

“秦世子不是這樣的人吧。”江窈顯然不信,江煊他確定說的不是自己麽,裝叉他最在行,雖然每次都裝的四不像。

“他表面上是個悶葫蘆而已。”江煊告訴她真相,“不和你說這些了,我今兒早朝整裝待發,謝相他踩著時辰進殿不但沒被罰,還順手參了我一本。”

江窈“哦”一聲,“敢情兒是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江煊困惑。

江窈傳喚連枝,連枝在殿外“哎”了一聲,“擺在鳳儀宮外頭實在不像話,奴婢便命人擡進來了。”

姐弟二人向連枝身後看去,三口箱子順次從左到右擺放。

江煊委屈巴巴:“他怎麽不參你私自出宮,我昨兒也受驚,不見他送口箱子給我。”

“你別是被謝相參傻了吧?”江窈扶額,她這個便宜弟弟真是無藥可救。

掀開一看,映入眼簾的是綾羅綢緞,珠寶首飾。

哼,流入俗套。

連枝很是興奮,江窈則無動於衷。

具體表現如下——

連枝:“這可是碧璽呢。”

江窈:“綠瑪瑙而已。”

連枝:“還有黃龍玉。”

江窈:“金絲玉而已。”

連枝:“相府的燙金文書。”

江窈:“假惺惺。”

唯有一件江窈留意後便再也移不開眼,水滴般大小的吊墜,裏頭嵌著恍若月光的暈彩,交織成影,細致觀察才能夠看到裏頭立著個飛天小嫦娥的雕塑,活靈活現。

“這石頭真好看。”江窈忍不住摸了下,觸感溫潤,“可憐我的夜明珠不過短短三五日,便要被我打入冷宮。”

“這叫月長石。”江煊放在手心掂量起來,“你知道按照謝相平日裏勸諫父皇時的口吻,他送這月長石給你是什麽意思麽?”

“不知道。”江窈隨口回道,心底暗自企盼,今天好像又不知不覺屢次提到謝相,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,晚上可千萬別做噩夢。

江煊對這月長石頗有幾分愛不釋手:“他的意思是,希望你不要被廣陽郡主的糖衣炮彈迷惑住,區區一個夜明珠不值得你當塊寶。”

“他在行賄?”江窈暗搓搓的想,她若是江煊,明兒就狠狠參謝相一本。

從戰略上來說,肯定要先正面剛,實在剛不過可以溜之大吉,再采取農村包圍城市的迂回政策。

“真要論起行賄,鳳儀宮第一個脫不了幹系。”江煊看了一眼心事寫滿臉的江窈,“你這哪叫鳳儀宮啊,幹脆改名叫聚寶盆得了。”

江窈一把搶回月長石:“回東宮溫你的書去吧,太子殿下。”

“你果然被糖衣炮彈迷惑住了。”江煊意難平。

等江煊走後,江窈已經尋思起將這月長石掛什麽地方。

連枝看著她左右踱步,很想說一句掛胸上最好看,醞釀半天沒說出口。

不知道怎麽回事,總感覺公主殿下每次聽到謝相的名字,都像如臨大敵。

江窈其實有過一瞬間的沖動把月長石和玉佩埋到一起,但是轉頭就把這愚蠢的想法給拋到腦後。

要骨氣有什麽用,美滋滋才是關鍵。

江煊的意難平一直徘徊在心頭久久不散。

明明以前鄭侯爺送禮哄江窈開心的時候,江窈看都不看一眼順手就丟給他。

翌日上朝前,他心底一個勁的給自己打氣,今天也要努力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更上一層樓。

遲早有一天,謝相要被他當做墊腳石。

理想很美好,現實很殘酷。

而且現實還給了江煊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
朝堂上就明年春闈的主考官人選展開了激烈爭論,正當江煊整了整襟領,打算以一個十分拉風的姿勢走出來時。

滿朝文武幾乎異口同聲道:“微臣以為,唯有謝相堪當此任。”

他只好慢騰騰把邁出去的半只腳縮回來。

好像他假裝沒有人看見,就真的沒有人看見一樣。

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。這句話用來形容下朝後鳥作獸散的狀況再合適不過。

當然了,除了謝相,他要麽是儼然一副領軍形象走在最前面,他的步履不疾不徐,卻始終沒人越過。要麽就是被光熙帝留步,出來後便成了走在最後面。

謝相大概從來不屑和人為伍,大多是旁人攀附於他。

但是今天謝相落在最後頭的原因並非被光熙帝絆住了腳。

謝相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,長身玉立,辨不清神色。

鄭侯爺一手捧著解下特制的烏紗軍帽,神情狼狽不堪。

至少從江煊的角度看過去,反倒是謝槐玉更像軍侯些。

“離建章公主遠一點。”謝槐玉的聲音清冷。

江煊小心翼翼的聽墻根,沒想到第一句就信息量龐大,差點沒讓他兩眼一抹黑栽個大跟頭。

“鄭侯爺,不論你對公主揣的什麽心思,鄭太後在世一日,你便要對她獻一日殷勤,並且是不得不對她百般殷勤。”謝槐玉面無波瀾,說的話卻字字誅心,輕而易舉卷起鄭岱心底一陣驚濤駭浪。

不待鄭岱有所回應,謝槐玉譏笑,“難道不是麽?”

鄭岱被戳中私欲,臉上的風度再也掛不住:“我即便當真對公主唯利是圖,那也不幹你的事。”

謝槐玉一派從容不迫,仿佛這世間的所有事都盡數在他的運籌帷幄中。

“聽說胞弟鄭寅即將參加明年春闈?他的大好仕途,可全都掌握在你手上了。”

此時躲在柱子後面的江煊滿臉震驚,他總感覺自己好像有重大發現。

他摸了摸腦袋,想不明白自己電光火石間為什麽會冒出這種臆想。

如果說,謝相對建章公主突如其來的上心,算臆想的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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